“残缺”还是“圆满”(1/1)
林福山说,苗丰的抑郁症初期征兆泛起在2002年下半年,2003年下半年,苗丰已经泛起典型的抑郁症症状,之后的两年中,苗丰的病情逐渐加重,气馁,敏感,失眠,不爱说话,身体疼痛。2004年有些好转,2006年盐川地震后又泛起一些重复,但恢复得比以前快。
2003年,苗营考上了省城的大学,他没去继续和发扬父亲的绘画手艺,而是攻读了历史专业。他对苗丰说,他对历史也并不是十分感兴趣,但看着老爸对历史的念兹在兹,他也想帮老爸研究研究,也许几年下来能训练出一些对历史的敏感,未来为老爸去找一些关于僰人的蛛丝马迹。那段时间,苗丰正用一些木块和原先录像厅留下的旧录像带想再制作一尊豆沙关的景致,却因为病得厉害,一心急就开始哆嗦,最终也没能再造出来几年前被何乾江撞烂的“豆沙关”,而巴巴老爹确实老了,再也摆弄不了木匠活了,无法去资助孙子完成心愿。
2004年年头,鸳鸯街整体搬迁的事刚刚被纳入盐川市的城建企图,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绝大多数鸳鸯街的住民提出阻挡。市城建局请来了省市向导和诸多权威人士举行论证,最终照旧确定要建“蟠龙广场”以展示盐川市的生机和风范。与街坊们的反映差异的是,苗丰对鸳鸯街的搬迁不置能否,他不止一次地对街坊们说,任何工具都有个寿命,鸳鸯街老了,到寿了。同一时期,市文化局批准了关于开发僰人文化的提案,已经快要退休的刘书记力荐苗丰主持这一文化工程,苗丰却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无法胜任。
“你身体弄成这样,艺术馆那里也放手吧,放心养病。”林福山对苗丰说。
“暂时没想放弃,艺术馆那里不赔钱,‘鸳鸯茶’没了我还可以靠艺术馆那里维持生活,我只是隔一段时间去收一次租金,不用怎么费心。”苗丰说。
赵元红悄悄搬出了鸳鸯茶。她曾在仳离后给苗丰打过电话,询问过是不是可以再重新开始,和苗丰再走一次恋爱、完婚的路,苗丰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垮掉了,没有精神支撑一次有前科的恋爱了。赵元红说,我们忘掉前科,来一次崭新的恋爱,苗丰说,说崭新,那是自寻烦恼和自欺欺人。
“你还记得我给你做的第一锅汤吗?”赵元红问。
“记得。如果我能忘了那汤,也就能忘了画室里的监控器了,那样我们则真的能重新开始了。”苗丰说。
林福山和苏静在下夜班的时候都看到过赵元红在“鸳鸯茶”四周彷徨的身影。苗丰说,她那是惯性,不代表恋爱。
“你的心太冷了。”苏静说。
“现在冷还算好,等到最后才冷,怕是晚了,阿幺妹心冷的时候,死了。”苗丰说。
开发僰人文化的工程在市文化局的主持下已经开始实施,苗丰被约请为艺术照料。以艺术馆为中心的一条街上重新装修装饰,徐徐有了“僰人部落”的雏形。从九丝山上克隆的僰人修建、僰人器皿、僰人灶台等也正在“复古”,就连和僰人关系不大的“五尺道”和古老民居也正在这条街上“复制”。苗丰以为,这一切虽然不正经,但早该到来,现在才泛起,至少是晚了5年。
2004年8月26日,鸳鸯街已经酿成了废墟,只有“鸳鸯茶”和另外三两家住户还“屹立”在这条老街上。那天,四辆卡车拉走了“鸳鸯茶”里所有的家什。苗丰在脱离“鸳鸯茶”前请各人品茗,又好好讲了一遍“鸳鸯茶”的泉源。他部署装卸工们按部就班地搬着物件,自己也小心地把一个像框带走——像框里镶的是一块褐色的录像带残片。
那天,搬迁的卡车走后,巴巴老爹坐在街边的红砖堆上,看着两台刷着黄色油漆的机械逐步靠近,后面随着一群头戴清静帽的民工。一台吊着重锤的机械把铁臂挥向了“鸳鸯茶”的三楼,一面山墙应声而倒,溅起轰天泥尘,然后那镑重锤又挥向二楼,楼板瞬间塌下,左右墙壁也轰然落地。推土机把大铲瞄准了砖砾,吼得黑烟冲天,震人心肺……
老鸳鸯街消失前后,苗丰做了两件事,一件是看完了“鸳鸯茶”里收藏的所有的“僵尸片”、灾难片以及血腥的战争片,香港林正英的“老僵尸”、日本失常的僵尸、美国的《生化危机》,甚至迈克尔?杰克逊在mv里的僵尸他都一一过目,地震、海啸、行星撞地球、“拯救大兵”……他说,他那时特别想看那些镜头,鲜活的生命被什么工具一下子穿透,被什么工具一下子撕碎,连超烂的僵尸片他也能看着发呆,他想把恐惧、貌寝、血腥最大化,把生命的长度和终结的突然性捏在一起琢磨,然后回到现实中,用反差体会幸福。另一件事是,他一直在折腾关于鸳鸯街的那幅画,画面上涂了许多层油彩,已经有些发硬。这是八幅组画的最后一幅,这组画是他和赵元红仳离后开始创作的,他用了相当大的精神,想“写”出一段人生。那片带着半个“拆”字的最后的“残缺”,成了他心目中的“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