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2/2）
但不知为何，自醒来，我就没理由地感受心慌慌。
无心阅读，我倚着栏杆，望着远山发愣。
胤禛走后，我逐日都上来这阁楼，看他看过的书，点他点过的香，用他用过的笔……
只有这样，我才气相信，我还在他的身边。
以前不敢来这里，因为怕人嚼舌头，而如今，我可以借着“重地亲自扫除”的名头，自由往复。
老子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得失，从来都只在正反掌之间。
所以，我们要时不时地跳出来，用另一种眼光来看待自己，这样才不至错过身边点滴的幸福。
我历史欠好，不清楚康熙朝有几多年，于是无法知道这样的日子我们还要过多久。
我只知道，我已经等得很累了。
恍模糊惚，眼前蓦然浮现起，第一次得知雍亲王专宠年氏这一消息的情景。
那时，我还在宫里。
在从乾清宫回去的路上，突然听到某处墙角有碎碎的宫女窃窃私议的说话声，像一窝唧唧咋咋的麻雀。
她们说，雍亲王带年侧福晋去香山赏红叶，浪漫的不得了。
她们说，年关将至的时候，雍亲王亲自陪年侧福晋归家省亲。
她们说，雍亲王和年侧福晋一起去潭拓寺为生病的小阿哥祈福。
她们说，小阿哥病殁，雍亲王在年侧福晋床前不休不眠地守了三天三夜，直到她醒来。
她们说，雍亲王远程请来萨满大师为年侧福晋驱邪，作了一个月的法，泯灭巨资。
她们说，爱新觉罗代代有情痴，没想到这一代竟然是四王爷，年侧福晋可真有福气。
……
我立在梨花树背后，一动不动，听了良久，良久，久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们已经都走了，自己却还傻站在那。
醒过神来，我扭扭僵硬的身子，这才觉察身上落满了，像个雪人。
忽而又想起弘时那句“知道吗？适才你虽然在笑，眼里却飘着雪花。”他错了，那实在是梨花。雪花，是报冬的，而梨花，报的却是春。
我眯起眼睛笑，不知怎地竟会呛出了泪。
头顶骤然笼下一片昏暗，霎时间朔风烈烈。
怎么回事？我一手搭在额前，挡着沙石，仰首望天。
乌云重裹，苍穹如盖。艳阳被遮去了泰半，仅剩一道金边。
是日食。我一下子就明确了过来。
眼瞅着那道金边越来越弱，一点一点，被吞没。
模糊见到一个闪动，世界即远古未拓荒时代，天地混沌，昼夜未分，漆黑一团，不见日月星辰。
没有光，没有热，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死一般的严寒。
我感应恐惧，双肩簌簌发抖。
突然有一双大手捏住了我的肩。
他，逐步地，逐步地将我揽入怀中，贴着我的耳垂轻声说，“我在这里，不要怕。”
恍如隔世的熟悉体温，形同梦幻的魅惑嗓音。
是他吗？我不敢肯定。
黑漆黑，我凭着感受，细细摩挲。
圆润的指尖，覆有薄茧的十指，经络明确的掌心。
他在我心中印象之深刻，只是一双手，便能确认无误。
我靠已往，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轻轻地蹭他的胸和脸。
他亦用温热的唇，一寸一寸，徐徐地扫过我的肌肤和头发。
“你怎会来的？”我小声问。
他低低答，语声沉凝，像魔咒，“钦天监几日前就盘算到了今日之异象。我来，是因为，只有这一刻，才没有人能监视我们；只有这一刻，我才可以拥你入怀；只有这一刻，我才可以吻你……”
话音渐微，他蓦然吻住我，恒久地滞留，唇齿相依，辗转痴缠。
那流连不止的是如此深刻、急切、和热烈，似乎今天即是世界末日，似乎，我们没有明天。
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明天，我只知道，我们的下一刻将无法相拥、相吻。
于是，我也深深地吻他，倾力迎合，直恨不得被他吞噬，化为一体。
相爱的时间永远不够，更况且日全食只有短短的几分钟。
然而，这已不重要。我多疑、残缺、不安的灵魂在这一刻获得完整。
纵使下一秒会是，宇宙洪荒流溃，八卦破碎，世间万物寂灭，我亦不在乎。
在我心中，此时现在，即是永恒。
当空中剖开第一道光线的刹那，我们就已脱离，中距离出了数尺的清静距离。
他长身静立，默默注视我，薄唇隐忍如刀，黑眸幽深如渊。
只片晌他即急遽离去。届时，天尚未明确。
望着他远走的背影，我同时感应了，悲痛，和气力。
这片晌的温存只管短暂，但我已足够借以支撑蹉跎完剩下的那些苦苦期待的日日夜夜。
只是我依然惆怅。原来，我们的爱是如此地见不得光，太阳甫出，即要告疏散。
四时风物流转，一直着力遗忘时间的我，这一天突然注意到，不知不觉之中，现已是深秋了。
一阵凉风过，呼啦啦落下许多黄叶，浅浅深深，缱绻。
落叶层层笼罩，聚集如被，踩上去，窸窸窣窣有声。
西天霞云欲燃，灼灼彤光飞跃倾泻，浩浩滔滔，如瀑如浪。
起竿收线，正要归家，惊闻见一串马蹄声，愈来愈近，竟像是往此处而来。
会是谁？我顺声眺去。
纷歧会，伴着一记悠长嘹亮的马嘶声，一匹马扬蹄跃出山岗，通体墨黑，飘逸特殊。
迅即，那马儿飞速驰下，左避右闪，在林间轻松跳跃，直直奔向我。
待它行近，我才看清马上之人。
玄色戎装，深蓝大麾，身如铁铸面如刻，眉宇飞扬间傲气十足，令人凛然，不敢正视。
逼到跟前，他勒马，唇畔挂上一抹温柔笑意，眼底流火横溢。
“琴儿，我回来了。”他俯视我，欢欢喜喜道。
钓竿啪一声从手中滑落，我身僵如石。
他回来了。十四爷回来了。
心底泛起一丝苦笑，该来的总会来，躲也躲不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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