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1/2)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水深草满,温暖湿润。
盛夏。
树影在青石板和红砖墙上交织重叠,浅浅深深,忽明忽暗。
皂角、胰子、木盆、浴巾,我在给小绶恩洗澡。
他一点也不相助,一个劲地扭着身子拍水玩儿,闹腾得很。
然而我仍旧乐在其中,只管被他整得湿了大片衣襟。
突然,他停了下来,冲着我身后甜甜咧开水润润的小嘴,吐着泡泡儿挤出两个字,“哥哥。”
我逐步回首。
翩翩少年郎,轻摇摺扇悠然而至。
是我的弘历无疑。
“额娘。”行到跟前,弘历收了扇子,喊我一声,笑若东风。
“今儿这么早回来?”我亦笑。
随着他年岁渐长,胤禛交托于他的差事也日渐增多、增重,尤其是近些日子,对八爷党一众人的最终清剿运动正举行得如火如荼,于是他经常是早出晚归。
“嗯。”他伸手用食指撩起我额角坠下的一缕发丝,勾至耳后,行动自然温柔。
“哥哥,哥哥……”绶恩高高举起肉鼓鼓的藕臂,迭声叫唤着,似乎生怕给忽视、遗忘了。
弘历蹲下身来,捏捏绶恩的肥腮,浅笑嗔道,“绶恩不乖哦……看你,把安伯娘的衣裳都给打湿了。”
绶恩还不够一岁,虽然还听不懂,见着他笑也不知是责怪,仍旧睁着黑漆漆的大眼睛,张着双臂要抱抱。
“小孩子都这样的,你幼时可比他还要能折磨人呢,光脱衣服,就能把我给累出一身汗来。”我掩口笑,插话道。
弘历垂目静视赤溜溜的绶恩,白玉面庞上隐隐露出一抹诱人的绯红。
我唇边笑容更大。哪个小娃儿不是被人看光光的,这也好怕羞?
“好了,你既来了,就帮我一把吧,这天虽然热,可这身上有水,风吹久了怕是容易着凉,若是一个欠好,要喂这混世魔王喝药,我可是连想一想都市头痛。”我笑道。
“有理!”弘历摸着绶恩的大头,频频颌首。
两大一小,打打闹闹,溅了一地的水花,才总算把个小家伙洗洗白了,用浴巾裹了擦擦干,递给嬷嬷带进房去穿衣衫。
正要去换身清洁的衣裙,蓦然听见有淡淡乐声越墙而来。
徐徐舒舒,有若流水滑过,清,净。
漫漫幽幽,似乎花香袭来,轻,渺。
不禁听得入神。
一曲终了,我凝眉想了想,作声叫来凝夏,“去看看是何人弹奏,若是可以,请他/她过来一见。”
“是。”她应声退下。
奏乐人到的时候,我恰好换好了衣裙。
一踏进前堂,我便望见了她。
及笄年华,着一袭白墨素花锦制裙褂,低着头悄悄站立,质朴无华得似乎能融进配景里去。
“熹贵妃娘娘祥瑞,四阿哥祥瑞。”
我和弘历在上座坐正,她福身致礼,声线优美,嗓音清甜,宛若黄鹂鸟啼,悦耳动听。
我心中一动,道,“你抬起头来。”
她盈盈抬首。
一剪晓云开,花绽满庭芳。
我怔住了。
一张玉面未施脂粉已是堪称绝色。
紫禁之中,何时多了这样一小我私家物?
“你叫什么?”我问她。
“锦瑟。”她又垂下了头。
锦瑟?难怪适才会以为音质有些奇异,原来弹的是通常里甚少见到的瑟。
“你是今年新进的秀女?”
“是。”
“哪个宫里的?”
“坤宁宫。”
哦,原来是皇后跟前的人儿。我若有所思。
这时,凝夏突然走进来说,“禀主子,六十阿哥求见。”
颇感惊讶,我瞥一眼堂下静立的尤物,回覆道,“请他进来吧。”
他大步跨进来,快速打了个千,“福惠见过熹娘娘,见过四哥。”
“起吧。”看看他,又看看锦瑟,我的心间倏然掠过一丝怪异感受。
“适才皇额娘午间小憩起来,突然念起锦瑟做的冰镇酸梅汤,却不意这人到了熹娘娘这里……不知您这头方不利便放锦瑟跟福惠回去呢?”福惠下巴微翘,一副倔傲容貌。
“虽然。这天气燥热,最合适饮一碗冰镇酸梅汤了。锦瑟,你这就跟六十阿哥回去吧,莫得让皇后娘娘等久了。”我微微笑。
“是。”“谢过熹娘娘。”二人告退。
看着两人踏出门口,我骤然脑中一个闪念,但尚不敢笃定。
“哥哥,哥哥。”沉思中,嬷嬷抱着已经妆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的绶恩走了出来。
说来也忸怩,显着我与绶恩的相处时间多过弘历许多,可不知怎的,这孩子偏就是更喜爱弘历。
弘历下了座,从嬷嬷手中接过小绶恩,抱在怀里点点他的小鼻头,“绶恩想玩什么呢?”
“呜呜……”绶恩嘟着小嘴,舞动着两条胖嘟嘟的胳膊。
弘历看看我。
我点颔首,“小心点。”
“好,哥哥陪绶恩玩过山车咯。”弘历将绶恩高高举过头顶,快步走起来,“出发咯,呜呜……”
此过山车非彼过山车,只是我基于过山车原理,设计的一个陪婴孩玩耍的游戏。
一会高,一会低,绶恩兴奋得咯咯直笑。
我倚着椅靠,悄悄看着,笑容堆满了面。
“主子,喝碗冰糖绿豆汤消消暑吧。”身侧忽有人道。
我接过碗,缓慢搅动两下羹勺,作声问道,“洛萱,你也是今年新进的秀女,对吧?”
“嗯,是的。”她回道。
“那你该是认识适才来的谁人锦瑟的,对吗?”
“那是虽然。不知主子想问点什么呢?只要是洛萱知道的,一定如实回覆。”
“别紧张,也没什么的,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锦瑟她,姓什么?”
“这个洛萱自然是再清楚不外的啦,姓刘,卯金刀刘。”
“哦……”我轻吟一声。
果真如我所料。
原来是一家的人,年妃母亲外家姓的就是刘。
怪不得这女孩生得如年妃一般漂亮绝伦,怪不得福惠这样紧巴巴赶来援救,怪不得我会以为他们二人眉目之间有些相似……
回过神来,我望见洛萱的眼光辗转随着堂下一大一小两小我私家儿跑。
“往后,四阿哥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好、很棒的阿玛的。”她用极低的声音赞道,漆眸里闪烁着粼粼光线,犹若江月流照,美不胜收。
我低头喝两口绿豆汤,扮作没听见。
荷花尽残,竹叶仍青。
深秋。
榭筑楼阁,羽衣霓裳,管竹丝弦,明月清酒。
重九节,上御乾清宫,赐宴廷臣,赋柏梁体诗。
天子首先启齿起个头,“欣承照料寄贤才。”
皇后笑了笑,跟上一句,“升平嘉宴柏梁台。”
话音才落,坐在她身侧的福惠连忙抢道,“盘古身陨天地开。”
众人皆面露赞许,紧接着侧脸看向弘历。
他不疾不徐,立起身,吐道,“仙韶声远到蓬莱。”
一阵喝彩之后,聚集的眼光束移到了弘昼身上。
他唇挂一抹懒洋洋笑容,云淡风淡接道,“枇杷橘栗桃李梅。”
掌声依旧热烈响起,但也有几位老臣微微皱了皱眉。
我心中暗叹,实在弘昼对得极好,可谓自出机杼,仅只是相对而言,少了一点儿称颂意味而已。
“衔恩举觞侍驾来。”
“顾惭左右愧游陪。”
……
沿着席位,众朝臣逐次应对。
都是些歌诩之词,听多几句,我徐徐感应有些意兴阑珊。
拨拉着雪白的蟹肉,眼睛余光不时飘往那高高的龙凤呈祥宝座。
他,很兴奋。容颜辉煌光耀,喜悦盈盈。
很应该。
就在昨天,大臣锡保上奏,阿其那卒于禁所。八爷死了。
与之争斗十余载的谁人强大敌人,终于彻彻底底地告败了。他手中紧握的胜利,更稳固了。
她,很清静。眉目慈祥,笑容淡淡。
也正常。
那一段青涩情怀早已失落在岁月的河畔,她已经找到自己新的可以去爱的人。
是一个名叫福惠的幼稚男孩。有着能与他堪比的漂亮面容和剔透泪珠,让她同样深深痛惜。
兀然,场内喧闹尽数退去。
怎么了?我瞬即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众人视线焦点,是一名黝黑粗壮的大汉,头埋得很深很深,像是想要在地上找个洞钻进去。
我微微蹙眉。
看他身上装束,应是一名武将,对不出诗来也属正常,跳已往,下一个接着往下不就得了,为什么居心要人出丑。
可是我又怎么帮他好呢?
正在我犹豫之间,寂静之中蓦然响起一个清甜优美的声音,悠扬如歌。
“居中御宇清九垓。”
蝉鬓蛾眉,柳腰花态,玉阶独立,倚风凝睇。
倾国,倾城。
寂静良久,“啪,啪!”高处传来两记清脆的掌声。
尤物一脸恐惧,屈膝跪倒在地,“仆众活该!”
“起来吧,你接得好,朕恕你无罪!”大手一挥。
“谢主隆恩!”款款起身。
“你就是六十常向朕夸赞的谁人丫头吧?是叫锦瑟对吧?听六十说,你弹得一手好瑟?”他扫一眼福惠,一脸亲和。
“锦瑟小家女,学浅才疏,承蒙六十阿哥不嫌弃……”朱唇轻蠕,秀睫微颤,格外的妩媚感人。
他打断她,眉宇之间一派爽朗,“不若你就此弹奏一曲吧,朕倒要看看六十口中的‘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是如何的差异凡响……来人,取瑟!”
“锦瑟遵旨。”娉婷拜道。
皓月当空,银河泻影,桂子飘香,花荫醉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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