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2/2）
我张口愈驳，他捏住我的下巴，一低头，堵住我的唇舌，疯狂地掠夺我的呼吸。
因为缺氧，我推搡他双肩的手逐步软了，无力地塌落在身侧。
“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的，你最好死了那条心！”最后，他松开了我，直直看着我的眼睛说道，语气十分清淡，却又无比坚定。
我贴着墙，徐徐滑坐在地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无际的飞雪之中，一颗心也遗失在了那无际的飞雪之中。
“额娘……”弘历像一只小鹿一样灵巧地跳过门槛，跃到我的身旁。
从他光可鉴人的晶莹瞳仁里，我看到自己的狼狈容貌，衣襟缭乱褶皱，面如土色，双唇红肿。
悲从中来，我心痛到无法言喻，想要掉泪可又无声苦笑起来。
弘历逐步揽我入怀，将我不止的身体裹紧他温暖的藏蓝色貂皮大麾里。
“再给我一点时间。额娘，再给我一点时间，一切都市好的……”他在我的耳边喃喃低语。
会吗？会好吗？我看着外面的雪花飞翔，意识陷入迷惘。
四季风物依然在我的窗前悬挂，但我已感受不到岁月的流逝。
弘历天天都市来看我，只要他没有出京城办差。
如果出差，他天天都市给我写信，叙述他的所见所闻。
他知道我对外面的世界有多憧憬，所以他的叙述总是很详细详细，让我读了感受就似乎自己亲眼望见了，亲耳听见了似的。
于是，他的信，成为了我漫长的软禁生活中最为亮丽的一抹色彩。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一日，有个诏命太监进了我的门，他挑着拂尘说圣体违和，宣我已往照顾。
进了九州清晏，我见到谦嫔，翘首以盼地站在天子卧房门口，像是在等人。等我吗？
真是等我。她望见我，迎上来，揪着帕子，轻声说，“你来了。”
我悄悄看着她，几年不见，如今的她，看起来竟是比我还要老成许多。
“你进去看看他吧。他情况不是太好，一直昏厥。”她舔舔发白的唇，对我说。
“是你要我来的？”我淡淡问道。
她低垂眼睑，没有回覆我的问题，而是说，“他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哦。”我低低应一声，闲步掠过她的肩。
越过门槛，一步一步向前，脚踩过一片一片金砖，回忆一幕一幕像飞鸟一样扑腾而起，铺展开来，我感受自己似乎从岁月的一端走到了另一端……
无数的悲喜拥挤在心头，我看到时光清晰的痕迹，看到我们情感奠平是如何一点一点失衡，看到我们是如何从爱人一天一天酿成了敌人……
到得他的病床前，我看着他瘦削潮红的面颊，逐步挨着床沿坐下。
执起他的手，两指搭上他的脉搏。
只是伤寒引起的高热，并不是什么大病。
不知为何，看出这一点，我居然感受到那么一点儿心安。
深夜，万籁俱静。
“你真厉害，这么老了还能迷得人家小女人为你神魂颠倒……有那么智慧漂亮的女人爱你，为什么你还一定要抓着我不放呢？”我机械地换着湿巾，凝眉叹息。
“因为我爱的人是你……”一个含混的声音回覆我道。
我一惊，手中的湿帕掉了下来。
昏暗的夜色中，一双清亮的星眸徐徐浮现，话音柔和而清晰，“我，从来都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仓皇逃走，跌跌撞撞的脚步撞倒了放水盆的架子，裙摆湿透。
屋外，谦嫔拦住我。
“皇上醒了。”我镇放心神，对她说道。
“真的？”她惊喜很是，掷下一句，“来人，送熹贵妃回去。”就急遽跑进屋里去了。
“娘娘，请吧。”一盏灯笼亮起，一个太监弯腰摊手，对我说。
我无言迈开脚步。
天子的病好了，御膳房往我这送来一桌子的珍馐鲜味，说是夸奖我照顾有功。
我也不知道那里来的火气，一扫袖子，把它们全都划拉到了地上。
顷刻间，汤水、食物、碎瓷片满室蹦跶，一片散乱。
“额娘？”弘历惊诧的声音渡空而来。
我抽抽嘴角，扯出一抹并不自然的微笑，“没事。只是额娘一时不小心。”
他轻盈地越过地上的脏污，来到我的身边，张臂环住我，在我的耳边低语，“额娘，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很快，很快一切都市好的。”
这是他第二次跟我说这句话。“给你时间做什么？”我茫然问他。
“很快您就会知道的了。”他亲吻我的发，松开手，转身脱离了。
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法式潇洒，袍角翻飞，若鹰展翅。
一片金黄的银杏叶穿过锦格支摘窗，飘落在我的肩上。
我蓦然发现，原来现在是秋天。
我拈下这片黄叶，记起谁人很老很老的玩笑。
这是否意味着，我就要走运了呢？
夜半央，天阶露珠凉。
我从睡梦中惊醒，睁眼只见窗纸一片通红。
秋天风干物燥，可别是那里着火了。
于是慌忙起身穿衣。
出门一看，才发现没有着火，只是不知何以地，整座园子都掌满了灯，照得这一片天地亮如白昼。
突然心一窒，有欠好的预感。
马上往院门冲了已往。
守卫们全都不见了，一小我私家影也不剩。
“额娘，再给我一点点时间。很快，很快一切都市好的。”
我的脑海里倏然划过这一句话。
天哪，弘历你做了什么？
我握紧了手，指甲掐进肉里，心急遽下降，堕入深不见底的渊谷。
不，一定是我想错了，一定是的……
我摇着头迭声自语。
狂奔。
我用自己能到达的最快速度向九州清晏跑去。
风声刷刷，我的长发在空中乱舞，像撕裂的乌云，罩下大片妖异的漆黑，像一张狰狞巨口，将我的影子吞没。
风里送过来哭声，惊惧混杂、遥远响亮的哭声。
我脚步骤停。
风静止，我上扬的长发逐步垂下。
蓦然周围一瞬间都黑了。
“嘭……”
我似乎听见世界崩塌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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