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战（1/2）

虽然已是夏日，破晓时分依然有些冷意。我放下笔，对着僵硬的双手哈了哈气，又抬身转动僵硬的颈项。转头看看，段氏早已经俯案睡去，另一边乔尤物双手抱肩，跺着脚，鼻翼抽动，双目微赤。

薄太后命我们为王后誊录符咒，暂居安宁宫偏殿。为了张显诚意，随身的侍女宫娥一律不许。连日来，日夜更替，笔不停歇。我的青布罩服虽然在清晨能保我周身暖意，在中午时却是最热，经常汗湿塌透后背，她俩身着薄纱倒是自制凉爽，只是难以反抗破晓清冷。

我与乔尤物相视一笑，一同看着昏昏睡去的段氏。她娇小可爱，睡得也酣畅，红嫩的面庞带着疲累，我脱下外面的罩服，给她轻轻披上，乔尤物始终不语，只是默默看着我的举动。

不剖析其它，我起身挪着酸麻的双腿走到茶案旁坐下，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轻轻的抿，一股沁凉顺喉而下，激得全身都随着紧张起来。

她悄悄坐我下手旁，端起那茶看看，怒气直升，抬手将杯中茶水扬于地面，重重的将杯子墩在桌上。

“太后娘娘让我们誊录符咒，我们无所怨言，只是不能用这冷茶馊水搪塞我们，我们好歹也是有位分的后宫，凭什么如此？”

我漠漠的看着那茶水在石砖上一点一点晕开，幽幽的说“妹妹照旧入乡随俗罢，此时咱们已经不是身处汉宫，我们既然是代国的嫔妃，就要听从代国的宫规则，太后娘娘也有她的意思。”

那日立世子之事，薄太后用意昭显，现在也不外让我们愈加知道长幼尊卑。一年已往了，汉宫对我们已经逐步淡忘，很少过问，所以她才会寻到这个时机严加管教。薄太后在汉宫时吕后手下所受的屈辱，怕是要一项一项还回来，既让我们往后的日子捱得辛苦，又不能挑出偏差惹怒汉宫。

放下手中茶杯，眺望窗外，晨光中仍带些昏暗，微风拂过，吹得誊任命的黄纸呼啦呼啦作响，我叹了口吻：“接着抄罢，快要天亮了。”

我起身走向桌案，身后传来乔尤物的声音：“他们都说姐姐胸有沟壑，能否对妹妹指点一二？”

手中行动停止，徐徐转头看她，笑得诡异：“你不怕下场如同许氏夏氏？”

乔秀晴昂着头，笑着说：“即即是后宫之中盛传太多，妹妹也相信姐姐不会那么做，即便真的做了也是她们罪有应得。”

好个伶牙俐齿，却不让人讨厌。她与夏雨岚差异，并不是一味的捧场，话中别有深意的她必是与我相通的。我会意一笑说：“如今对咱们来说最有用的就是赶忙把符咒抄完。”说罢笑吟吟重新拾过毛笔，躬身誊录。

乔氏默然站立片晌，也有些顿悟，走到我身边拿过纸币，开始临写起来。

如我们这样的田地那里还用得上沟壑，只是不要无端因为延长历程受罚就好，如果实时誊录完毕，薄太后肯将我们放还即是最好的效果，那里还敢奢求其它。

杜王后的病情月余才有些好转，我们也因为她的好转被放，各自回宫，不外我仍然逐日过来问安，乔氏与我颇有默契，我来她走，她到我回，在安宁宫很少碰面。

“妹妹辛苦了，本宫听说，那些日子多亏了几位妹妹辛苦誊录符咒才换回本宫性命，心底实在谢谢，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杜王后此时已经能端坐榻上，与我闲聊着家常。

我笑了笑：“王后娘娘的话嫔妾恐惧，那里辛苦了，嫔妾也是希望娘娘能够早日好转。”

娘抱来世子笑盈盈的站在榻前，杜王后伸手接过，面带慈祥逗弄着怀中的熙儿，我起身上前一同逗弄，熙儿面圆红嫩，一双眸子随光转动，看向我处，我笑着拍拍他的小手，他伸手欲抓，却是抓空，逗得我们呵呵作笑。

对着杜王后和熙儿，我一时间有些恍神，恰似嫣儿抱着刘恭与我嬉笑，同样的情形，人却都不见了。不知今日的嫣儿可好，她能否适应太后的生活，刘恭呢？他是否也好，脱离汉宫时他照旧呱呱婴孩儿，如今该会说话了罢？

灵犀有时会与汉宫联系，我却从不问她以何方式。既然已选择信任，我执著如此，虽然她也会将新近知道的讯息统统相告于我，我却很少予以置评。已经远离就应该决意忘却所有，只是可怜了锦墨，纷纷杂杂中全无她的一丝消息。不知是吕太后居心隐瞒，照旧灵犀怕我担忧，话语中从不提及此事。我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逐日在心中默念，希望她一切安好。

殿门外执事的宫娥进来道：“镇国将军杜战殿外等着觐见王后娘娘。”

杜王后听罢格外兴奋，忙唤人前去讨好。我笑着起身，端整了衣袖，对杜王后深施一礼说：“嫔妾不宜会见外男，请王后娘娘恕罪，嫔妾先行告退。”

“都是自家亲人倒也无妨，更况且，你们也是见过的，从汉宫来得一路也算相处过，不必回避。”杜王后拉我坐下，我见推诿不下，只得垂首坐下。

一身银光闪熠向内走来。内宫，他未曾兵甲尽卸，足见刘恒对他的优渥相待。他身上极重的盔甲撞击声有别于脂粉流香，透着坚贞硬朗，让人眉目开阔。

杜战先按君臣之礼与杜王后相见，杜王后受礼，复又以兄妹之礼相还。随后我起身站立，杜战未有准备，抬眼见我也在，忙乱之中又重复以君臣之礼与我下拜，我也格外施礼给他。

礼罢，各自坐下，我默然沉静不语，看着杜王后与杜战话着家常。

这是第一次如此仔细审察杜战，他神态坚贞，英气勃勃，一双剑眉直入双鬓，满是威武之意。听闻杜宿将军原就是高祖手下上将，陪同高祖征战多年，国乐成就，后又有高祖相托，随代王刘恒分封至此，那时一子一女随伴身边。杜战幼时承教汉宫骠骑将军，代国初立，因地处西北，边陲多有游牧野生番骚扰侵袭，无奈此时杜宿将军已然病逝，杜战手擎一杆沉碧寒银枪担起卫国重任，率先领兵杀敌，一举平获北方七个部落，立下赫赫战功。汉宫犒赏他银甲骏马，封其镇国将军，与周岭分领左右文武，担起代国半壁山河，那年他也不外才满十七岁。那番战绩现在看来果真了得，如此年岁有此般成就，相信杜宿将军在泉下也会有知的。

杜战似乎知道我在看他，他冷硬了面庞，眉头紧蹙，回覆杜后的问题也不见一丝欢颜且随处小心审慎。我笑了笑，他一直是提防我的，为刘恒，为杜氏，也为他自己。

“妹妹？妹妹？你可听见本宫刚刚的问话？”杜王后伸手拉住我的衣袖左右摇晃，我蓦然回神，带着歉意，笑道：“嫔妾刚刚失礼了，未曾听见王后娘娘的问话。”

杜王后掩嘴羞笑着：“可是因为代王几日没去了，妹妹才入迷想他？”

杜战现在也将眼光转向于我，听到杜王后的揶揄，面上突现淡而嘲弄的笑。

“王后娘娘又在开嫔妾的玩笑，仔细杜将军笑话。”我有些尴尬，喃喃的说。

杜王后见我神色差池，憨厚如她也不深问，只掉过话头：“他哪能笑话别人，别人还要笑他呢。如今算起来年岁不小了，却仍不愿立室，知道的是他有些怪癖人家不愿与他做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眼界高，欠好靠近呢……”

“杜将军幼年有为，是我代国栋梁，自然要寻个匹配人家的女子，只是王后娘外家是天家，再加上杜将军的才气卓绝，匹配的人家确实欠好找。”我低头抿嘴，接过王后的话尾。

杜战也不答言，只是低头听着，见此神色，我有些讪讪，也不再言语。柔顺的杜王后也接不住话尾，说不出下文。一时间各人都默然沉静不语，各自想着话题，端坐着，大殿顷刻寂静下来。

“王后娘娘恕罪，嫔妾先行告辞了。”我起身，想要远离窒闷。也许他们尚有些兄妹之间的话不是我该听的，硬坐在这儿实在无趣。

杜王后还要启齿相让，我笑着婉拒。迈步出殿时，长舒口吻，搀扶灵犀步行回宫。

途经一片水意，我有些怔仲。夏日清静的黄昏，夕阳雾笼，金光粼粼。偶有几对鸳鸯游玩于水中央，交颈梳理相互羽毛，有着说不出的恩爱，淡淡的荷香顺风飘过，让人惬意。

这样的景致让人心也变得静了，羡慕远方的脉脉，摒住了呼吸。

身后有铮铮盔甲之声由远而近，我知道是谁，却不愿转头。

“娘娘停步”杜战朗声启齿，语气不容置疑。

我转面向他，不露痕迹的退却了几步，恭谨询问：“杜将军唤住嫔妾可是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