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三十一章 添油加醋斗地主 釜底抽薪救人命(2/2)
王忠信看着台上张开和大猫等人那种气势汹汹的样子说:“你们看到没有?张开这个小子,今天这个架势非要致王喜来于死地不行,而且一点事实根据也没有。这样继续下去,不但误导了群众,而且也给文化大革命带来不良的影响。”
“是啊,我看张开这个小子今天太不像话了!不行,我上去,将王喜来当时议论春联的真相说出来,让大伙都知道知道。”李老二非常气愤地说,并站起来马上要到台上去。
王忠信马上拉了一下李老二说:“不行,二哥,这样张开就会马上给你扣上帽子,说你跟地富分子穿一条裤子,认敌为友!你如果跟他分辩,就会造成会场的混乱。我看不如咱们找一找赵书记,跟赵书记说明当时的真实情况,让赵书记出头中止这场毫无事实根据的斗争。”
正在此时,大家又被台上像疯狗似地吼叫声不约而同地向台上看去。
“王喜来!你这个流氓坏蛋!你不但从小欺压广大受苦受难的劳苦大众,致使多少穷人被你害得背井离乡,远走他乡;而且还胆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多次污辱调戏良家妇女……”张开一边对王喜来控诉着,一边飞起一脚,将王喜来从碌碡上踢了下去,又抡起拳头向王喜来狂打猛砸,然后又拎着王喜来的衣领拎了起来,命令他仍旧跪在碌碡上。
“打倒地主恶霸王喜来!”
“血债要用血来还!”
……
此时,喊口号的只有大猫、二狗、三寨、四祥,等几个带着红袖标的红卫兵和几个不明真相的年轻人。而台下的群众都默默无闻地沉着脸,紧盯着台上的事态发展。
王忠信等人再也坐不住了,马上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到大队办公室找书记赵峰去了。
“赵书记,今天的这个斗争会,张开揭发的材料不对啊!”王忠信走进大队办公室,马上对赵峰说。
“噢?怎么,你知道这个事?”
“这个事不光我自己知道,你看,我们这些人当时都在跟前。”
“说说看。”
“这个事是在今年正月初一,我们三四个人都到王喜来家坐了会,王喜来就提到今年上边统一印制的春联,说上边不应该印有毛主席头像。人家的意思是,在旧社会封建迷信的时候,那是贴门神的地方,毛主席的头像怎么能贴到这个地方呢?人家根本就没有骂毛主席是什么哼哈二将,更没有提牛鬼蛇神这几个字啊!”
“当时张开在跟前吗?”赵峰问。
“张开是后来去的,就听了后半句……”王忠信将张开当时与王喜来的对话,详细地向书记做了汇报。最后又说:“这阵更好了,张开揭发人家的事更加离谱了,说人家在过去逼得穷人背井离乡,远走他乡!还说人家在光天化日之下多次污辱调戏妇女。你说,赵书记,这是什么事呢?王喜来家的事咱村的老人都知道,并且王喜来这个人平日的表现大家也知道,现在叫张开说成是流氓恶霸地主了。”
“呵……张开这个小子,不知道从哪个诉苦大会上听到旧社会地主老财欺压老百姓的事,凭他自己主观意识安到王喜来的头上了。好吧,我现在马上去找治保主任,让他停止这场斗争。至于其他的事,等大会结束以后,总会有澄清的日子。”
斗争会停止了。但是,在当时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总的发展趋势、宁左勿右的思想指导下,治保主任还是肯定了红卫兵和革命群众:在尖锐复杂的阶级斗争中,能够大胆地揭发阶级敌人的阴谋活动而做出的贡献,并对王喜来下达了严加管制的决定。
王喜来被一晚上的拳打脚踢、捆绑、体罚,手脚已经麻木的站立不了。后来,被两个红卫兵架着胳膊连骂带打地拖出门外,像扔死狗一样扔到大街上。
群众已经散尽,大街上黑得如同黑洞,什么也看不见。王喜来趴在地下挣扎着摸了摸,摸到了一个墙角,顺着墙角又向左右摸,又摸到了大门的铁栏杆。他又摸回了墙角,顺着墙角慢慢地爬了起来,自觉得脑袋像炸开似的疼痛,双腿好像绑上了石头,浑身酸、痛、麻、胀,两条胳膊也在撕裂地疼痛。他扶着墙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地向自己家的方向蹭去,同时,脑子里也不时浮现出张开那张狰狞的面孔,“老实点!你敢嘴硬!你敢嘴硬!!!……你—敢—嘴—硬!”自觉得双耳像乱了窝的一窝马蜂那样轰鸣,脸腮火辣辣地疼“……有多少穷人被你迫害……”“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污辱调戏妇女!”……“啊!这些吼叫是朝着谁喊的呢?……明明是自己跪在台子上,并且还听到有人喊:‘打倒恶霸地主王喜来!’还能有谁?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呢?这是从哪里说起?”他恨!恨张开无中生有,撒谎撂屁,不仁不义!给自己摞加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但是,你敢恨吗?张开是革命群众、贫下中农,对你阶级敌人就应该坏!就应该狠!你没有罪也要给你制造一些罪名,让你永远被踩在革命群众的脚下,永世不得翻身!他只能恨自己嘴长,“为什么要评论毛主席的头像贴在街门上的不是呢?明知道张开一肚子坏水,为什么还要接他的话呢?自己该死,罪该万死……自己死了不要紧,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怎么办?他们都快三十岁了,没有一个能说上媳妇。他娘经常托人给他们说亲,就是瘸子、瞎子、带两个孩子的妈妈也行,但都因为成分不好人家不跟。两个闺女,大闺女好歹嫁给一个已有两个孩子的爹填了房;二闺女还小,以后也得跟着她姐姐学,给人家去填房,或是嫁给一个没人跟的残疾人。不叫我这个老地主,哪会这样?孩子都六精六怪的,论个头、论人物都说得出。嗨,如今又加上辱骂毛主席、辱骂革命群众的反动地主的帽子,而且又加上了流氓恶霸;人家听到这个名声,更要和你躲得远远的了。从此,孩子们在人跟前也更加抬不起头来,在大街上走,都得低着头溜着墙根走,正眼也不敢看人家一眼……”王喜来扶着墙拖着沉重的双腿,机械般的一步一步地向前蹭,脑海里不间断地浮现出,过去、现在、将来的影子。他忘记了浑身的疼痛,他在不住地想……他想到了死,死才能解脱自己,才能让儿女少受拖累!于是,他边蹭,边寻找可以挂裤腰带的歪脖树。天太黑,伸手都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哪里能摸到歪脖树呢?他用手摸,摸到了一棵大树,伸手顺着树向上摸,树直溜溜的,哪里有什么树杈可以挂腰带?他再往前蹭,蹭到一家的门楼,摸到了街门、门摇、门穿,“哎___这是个好地方啊!既背风又挡雨。”于是,自己就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可是,自己又一想,“不行啊!明天一早,人家出来开门,一看自己家的街门上吊着一个吊死鬼,那不把人家给吓坏了啊?”自己摇了摇头,心想:“不行,不行!”他蹭出门楼,又继续顺着墙向前蹭,还是边蹭边摸索着有没有可以挂腰带的地方……“嗨,算了吧!死也死到家里,省得死后自己的鬼魂回不了家。”于是,他加快了向前蹭的速度……突然,他发现前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一闪一闪的、像鬼火似的红点……“噢,原来是小鬼引路来了。”他使劲地用早已不听使换的手抹了抹被血水粘到一起的眼皮,向前仔细地看了看,“哦!红点在向自己靠近。”渐渐地,渐渐地,越来越近,还有两个黑影在红点下晃来晃去……忽然,两个黑影向自己快速奔来。
“爹___”随着一声喊叫,两个黑影扑向自己。
“啊,是国兴、国盛!你们怎么来了?”
哥俩没有立即回答父亲的问话,而是国兴马上上前搀住了父亲。王喜来被儿子那有力的手一搀,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哎呀”的一声叫了出来。国盛赶紧提着灯笼朝父亲照了照,哥俩一看,父亲的脸上血肉模糊,衣服、裤子,都撕开好几处窟窿,腿一瘸一瘸地直不起来,一只手扶摸着被儿子搀扶的那个肩膀,歪着头、咧着嘴,“哎呀,哎呀”地哼着,还有两颗门牙没有了。“这是为什么?为什么将父亲折腾得这个样?”王国盛本想向父亲问个究竟,但一考虑,“问个究竟又能怎样?现在的红卫兵、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革命群众,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思想指导下,对你地富反坏的每一个行动、每一句说话,都无限上纲!想找你碴,想给你加上一些莫须有罪名,那不是轻而易举之事!自己明白又能如何?又能跟谁去讲理?弄不好自己也要被戴上极不老实的反动地主的兔子兔孙,为地主老子翻案的孝子贤孙!被拉出去揪斗,将自己从地富反坏的子弟中拽出来,打入被管制的阶级敌人队伍中!”他这样想着,又见哥哥搀着父亲只是唉声叹气,没有说什么,自己也就将已经冒到嘴边的话使劲地咽了下去。于是,便慢慢地跟父亲说:“才刚是俺忠信大哥到咱家去送的信,说是你受了点委屈,叫我们来接接您,没想到您叫人折腾到这样了。”
王喜来望着两个儿子,眼泪唰唰地流了出来,他不敢将真相向儿子倾诉,只是说:“没什么,是我自己摔了一跤,跌的。”
“那您的胳膊怎么了?”
“可能是崴了一下,不要紧,走吧。”
王喜来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回到家中。
国兴娘一看自己的男人被人折腾到这个样子,心中即刻有一种不敢说又不能不说的话冒了出来:“这是谁把你打成这个样的?”
“嗨!别提了!”
“是不是又是你这个像鸭子的长嘴,到处胡乐乐,说错了话,叫人家抓住话把了?”
“是不是那个坏蛆张开给你说坏话了?”
“是不是?”
“是不是啊?”
……
面对自己老婆的一连串问话,自己说什么呢?说出真相,其后果又会怎样?特别是二儿子国盛,年轻、直率,在外边从来没被人欺负过;而且他积极能干,思想进步,拉了一手好胡琴,大队业余俱乐部正在重用他。说出真相,让他去找张开评理?这样不就把儿子拉下了水?所以,老婆问一句,自己只是摇摇头,表示了回答。
“人家王忠信来咱家送信,说你受了委屈,你怎么不说话呢?”
“嗨,别说了!”王喜来只是在心里感谢王忠信不避嫌疑,敢到自己家送信,并为自己说了句公平话,而感到内心愧疚。
国兴见自己的父亲是怕连累自己和弟弟而不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就示意母亲不要再问下去了。
二闺女国丽,早就将准备好的装有热水的洗脸盆端到父亲跟前,看着父亲满是血污的脸说:“爹,我给您先擦擦脸,一会再给你上点红药水。”说着,将毛巾在热水盆里洗了洗,稍微拧了拧,在父亲的脸上用热毛巾轻轻地洇了洇,然后将脸上的血迹擦掉。
国盛正坐在炕角上低头想心思,听到国丽说要给父亲上红药水,就赶紧找出红药水和药棉,等国丽给父亲擦完脸后,将父亲的脸腮,脑门,鼻子上的几处碴伤都上了红药水,然后,将父亲扶到炕上躺下。
王喜来看着两个儿子和闺女在自己的跟前忙前忙后,自己更加陷入了复杂而痛苦地沉思中,自己这样活着怎么办?不但自己要承受着一些不白之冤,让人家像死狗一样踢来踢去,随便蹂躏!而且也给儿女们带来莫大的耻辱,见不得人而感到自愧!自己死了以后,从此不但自己不再受张开这些小人不明不白的欺负,而自己的儿子也免受牵连。都快三十岁了,我死了以后,他们也能好好地表现,不管好赖成个家,立个门户……他用那像死鱼一样的眼睛,毫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儿女,叹了口气,在心里念叨:“嗨,还是死了好啊!”
他瞅着眼前的儿女,眼睛慢慢地失去了只有一点点的光亮,像死水一样呆滞,但时而喷射出一种让人毛骨悚然,恐怖的光。
国兴娘见自己的男人眼神有些异常,是从来没有见过的,那种像要死的人的光,心里就有些发毛,就赶紧嘱咐两个儿子和二闺女国丽,让他们今夜轮流看护。
王喜来躺在炕上,时而发出痛苦地哀号声;时而发出抽抽答答地哭泣声。他要上厕所,儿子便紧随其后;他在炕上乱抓乱摸,国兴娘早有提防,让闺女收拾得干干净净,什么也摸不着。他只有躺在炕上唉声叹气,直着眼,看着天棚……
由于国兴娘与两个儿子和闺女的轮流看护,王喜来终于活了过来